主编寄语丨保继刚：2024年中国旅游发展趋势预判

保继刚

《旅游学刊》副主编

中山大学旅游学院教授

2023年是疫情之后旅游业全面恢复的一年，最近已有很多回顾评述文章。2024年，中国旅游业会有什么样的发展趋势？在此仅作以下几点预判。

一、入境旅游——重回巅峰不容易，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入境旅游，不仅在经济层面，而且在社会文化意义方面以及在我们与西方民间外交的重要性方面都得到政府、业界、学界高度一致的认同，国家在签证、支付方式、增加航班等方面都做了尽可能的改革和便利化。但入境游面临的难点还要考虑以下几方面。一是入境游客的类别，中国主要是观光游客和商务游客。20世纪80年代，中国刚刚改革开放，国外观光游客出于对东方大国的好奇来到中国，尽管当时我们的服务设施落后，但我们真心欢迎他们的到来，同时价格特别便宜，有旅游团，也有大量的年轻的背包客，出现了如阳朔西街洋人街、大理洋人街等现象。而今天，中国以上海为代表的城市旅游价格已经直逼日本东京、美国纽约等发达城市，中国也不再像过去一样神秘而有独特的吸引力。商务游客与全球化有关，也就是与全球产业布局有关，如果外资下降，那么商务游客势必随之下降，以商务游客为主要接待对象的商务型酒店开房率和平均房价必然下降，2023年上海商务型酒店的表现证明了这一点。二是国外社交媒体软件的使用问题。尽管外国游客可以使用国外手机漫游信号，但费用非常高，世界旅游组织原秘书长2023年10月来中国访问时，使用法国的流量上社交媒体与家人联系，很短时间就花费几十欧元。换位思考，假如我们去到国外无法使用微信，我们还会选择这样的目的地吗？三是新的地缘政治会对国际旅游产生影响。俄乌战争导致美国的航班不能经由俄罗斯上空飞到中国，而要从欧洲绕道，成本飙升，中美国际航班数量至今难以恢复到2019年的同期水平。四是成本问题与游客心理问题。商务游客少了，头等舱、商务舱入座率低，那么经济舱的价格就会上涨，大众游客数量也会随之下降。此外，游客心理问题也十分关键，西方主流媒体长期贬低中国，以美国为例，美国民众对中国的了解远比中国民众对美国的了解要少，更容易对中国形象产生曲解。

尽管有如此多的困难，但入境游发展仍非常重要，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二、出境旅游——第三波浪潮的中年精英群体 

在外汇不管制的前提条件下，出境旅游人数，特别是中年精英群体人数将不断攀升。中国的出境旅游浪潮共有3次，其中，第三次浪潮指的是1955—1975期间出生的人。中年精英一代的成长伴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自从1990年代公共住房私有化以来，中年精英群体通过家庭收入增长、拥有福利住房、投资型购房并参与金融市场投资积累了大量财富，这批人是全世界同代人中平均财富最多的。同时，中年精英群体也是受独生子女政策影响的第一代人，他们在资助子女读书成家之后，依然有足够多的自由支配收入为自己的出境活动提供支持。此外，中年精英群体在他们的黄金岁月(18~38岁)里见证了社会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的快速变化，他们对新鲜事物持更开放的态度，也更重视“自我发展”，现在他们大部分正值刚退休阶段，身体条件和经济条件都“鼓励”他们去全世界旅游。

三、旅游投资异化——出来混迟早要还

旅游被公认为是“投资小，见效快，效益高”的产业，这一认知是建立在各种产业要素齐备、供求关系平衡的基础上。

中国房地产持续多年的火爆，地方政府对主题公园的青睐，催生了很多“地产+主题公园”项目，大型房地产公司为了拿到土地，在地方政府的配套要求下，如恒大、保利、富力、万达等这些并不擅长主题公园和酒店管理的房地产企业都纷纷策划投资各种类型的主题公园和高大上的世界一流品牌酒店，眼下房地产的举步维艰就是这种旅游投资异化的恶果。

经营城市的理念，使上海、北京这样的大都市将眼光投向国际一流主题公园，上海迪士尼投资约350亿人民币，按照主题公园的经营规律，这样大的投资不可能赚钱，而美方利用品牌、管理等优先条款每年都能从中获利，地方政府只能通过周边地块溢价以及带动外来消费获得收益。北京的环球影城也存在同样的问题。

另外，近几年各地政府通过城投公司大量举债投资旅游项目，相当一部分建成的不赚钱，还有一部分未建成的烂尾工程负面影响很大。政府不该去投资竞争性领域的服务性设施。广东有句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非常形象！ 

四、增加消费税——破解旅游富民不富政府怪圈

前几年我们团队对阳朔做了一次旅游产业调研，阳朔的旅游企业占所有工商注册企业的44%，在7345个旅游企业中，注册资金在3万元以下的有6278个，占85%，可见大部分是小微企业。2018年，阳朔的城镇人均可支配收入高出广西5000元，位居桂林第二位；农村人均可支配收入高出广西4000元，位居桂林第五位；城乡可支配收入比为2.33，低于广西（2.69）和桂林（2.44）。可见阳朔旅游富民，但税收很低，并不富政府，财政对发展旅游的支持大于旅游对财政的贡献。按现行的税收办法，旅游微小企业基本不需要纳税，像阳朔这样的旅游目的地，富民不富政府，当土地财政支撑不了发展时，发展工业一定是必然选择。

有必要研究修改现行消费税的可能性，像某些发达国家一样征收销售税。只有保证税收，像桂林、西双版纳、张家界、黄山、敦煌这样的以旅游业为主的地方才能实现可持续发展。同时，地方政府才会真正大力发展旅游业。 

五、防止运动式伤害——助力乡村振兴

可以预见，2024年，各级政府对旅游业的重视程度会超过往年。在房地产和出口贸易下降的时期，消费成为经济发展重要动力，而旅游消费最有可能增加居民的消费。

发展乡村旅游确实可以助力乡村振兴，乡村旅游要回到替代性发展、包容性发展的思路上，而不是一味追求投资额，特别是各省都有“百千万工程”，可能有一些不具备发展旅游条件的村庄也因政府有钱投资旅游，其结果往往是待投资完成只是热闹一阵，但并不可持续。中国现有60多万个行政村，260多万个自然村，能依靠发展旅游实现乡村振兴的只是很小一部分。大胆设想，小心论证，乡村旅游真正助力乡村振兴，切不要出现运动式伤害。

六、实现碳达峰碳中和——酒店要行动

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是中国向国际社会作出的郑重承诺。旅游并不是一个少碳的产业，携程集团在其召开的全球合作伙伴大会上披露了这样几个数据：2023年上半年全球日均碳排放量为2700万吨，其中，11%来自旅游业，而酒店业的碳排放量又占了旅游业排放总量的60%。据广州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 《广州市公共建筑能耗限额工作方案》，广州平均设置有200~400多间客房的酒店，每年用电量约800万~1000万千瓦时。据中山大学彭青教授不完全统计，2022年全国住宿业的设施总数为482 603家，客房总规模18 164 158间。其中，客房数15间以上的酒店类住宿业设施344 313家，客房总数16 858 721间，需要消耗大量的电能。节能不仅要减少一次性用品的使用，而且要减少用电量以达到减少碳排放。可以通过节能技术的应用减少用电量，据广东省节能协会数据，技术改造之后，广东省首家碳中和酒店已安全、稳定、可靠、可持续运行了24个月，实际系统运行状况良好，且运行能效稳定，每年节约用电445万千瓦时，节电率60.55%。 

七、提高国内游客统计质量——挤掉泡沫，精准决策

中国的旅游统计已到了非改不可的时候了，“横向不可比，纵向不可加”只是一个形象的说法。不准确的游客统计和消费数据，已经误导了部分旅游投资和旅游决策。

在大数据的支持下，以税收行政单位县为基础，可以构建“省-市-县”的国内旅游数据层次体系。一是省际国内旅游人数。以省界为边界，统计该省级行政区以外其他省份的国内游客人数。二是市际国内旅游人数。以市界为边界，包括该市级行政区以外的省内游客人数，以及省外游客人数。三是县际国内旅游人数。以县界为边界，统计该县级行政区以外的国内游客人数。通过大数据清洗技术，将过路游客去掉、双卡双待去掉、异地手机本地使用去掉等。数据清理之后，再与银联系统打通，能相对精确地估算旅游流动消费到底有多少。

通过这样的工作，可以挤掉数据泡沫，达到精准决策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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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 吴巧红

技术编辑  || 梁彩荣

原创插画  || 孙佼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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